暮琴冬梅

結果我喝了一瓶半。

那多出來的半杯是由於我實在認為他就算喝得下可能也快醉了。

「你酒量未免也太差了，那酒精濃度5%都不到啊。」

今天我的打工時數雖然完成了，可實際上我壓根沒做任何工作，全部的時間都花在這個現在意識不清晰、走路走不了一直線的男人身上。好在店長聽完事故原委後沒有意見也沒有追究。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，不過以店長那討好客人至上的經營哲理似乎也十分說得過去。

「你說誰酒量差?我現在好的很，精神全來了完全是可以繼續工作的狀態……!」他全身上下散發的氣息皆讓這句話顯得毫無說服力。

「你還沒下班就跑出來亂晃還喝酒?」看上去一副乖寶寶模樣的他，沒想到也會做這種偷溜出公司閒晃的事。

「我要不要下班是看我自己高興決定的好嗎?只是我得幫那些工作完成率低的傢伙擦屁股所以才留下來。」他說到一半打了個嗝，又繼續，「明明我對公司的貢獻這麼多……嗝……為什麼除了職等上升、薪水增加，我得不到任何其他東西……嗝…」

你呀的，職等上升、薪水增加這是我做夢都奢求不了的東西，你還想要更多?

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，「拜託，你現在的身分地位是多少人覬覦卻又得不到的，還那麼貪心?」

「……是嗎?嗝……這樣很貪心嗎…嗝!」他倚在我身子的重量越來越沉，我調整姿勢將他的身體撐上來些。

「好好好你別說話了，一直打嗝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啦。」我敷衍過去。

我感覺我像是在照顧一個玻璃心的小娃。

 

「……喂，快誇獎我做的好啊，嗝。」這是在耍賴?

「我為什麼要誇獎你啊?遇上你我簡直衰透了，完全不知道你有哪裡可以誇獎好嗎。」

「快說，說我做的好啊。」

「才不要，我為何非得要聽命於你?」又來了，這愛命令人的習慣能不能改改啊?而且還莫名其妙要別人誇讚他，明明到目前為止他為我帶來的只有困擾而已。

「……」

他沉默了好一陣子，連打嗝也停下來。我不禁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過於苛薄，這麼直接地拒絕他似乎太沒人性了。於是，基於些微的愧疚感，我稍稍偏過頭看向他。

「你……」

「嗝───」沒想到我才剛轉過臉，他閉著眼還打了個長嗝，口氣全噴在我臉上。

 

呃，我額上的青筋可能快要爆發了。

 

「你這人咋回事啊?!全部都是酒臭味啊啊!你就不能饒了我…嗎……」

才剛忍不住開罵，想說管他三七二十一把這人扔一邊去以後就不會來煩我了的時候，映入眼簾的、他的神情卻讓我語句的尾音不自覺弱了許多。

明明方才還打了個世紀搞笑的大嗝，現在卻低垂眼簾一副備受打擊的失落樣。

「唉……」我嘆口氣，「你還去什麼公司，回家去吧。」

「不，我……除了工作能力已經一無所有了……」他聲若游絲像是在喃喃細語，我聽得不十分清楚，想說請他再說一次時，他突然在我耳邊條大音量，「我現在好得很…!喂…帶我去公司……」他搖晃著身體，還舉起手無力拍打我的頭。

 

我滿臉黑線。你如果好得很，還需要我帶你嗎?而且你根本喝糊塗了吧?不會連自己公司都忘了哪個方向吧?

「你家住哪裡?在這附近嗎?」我輕拍他因酒精作用發酵而通紅的臉頰，「別睡啊喂!」

 

得到了這男人酒品極差的結論。

不過這結論於我而言一丁點價值都沒有就是了。

沒有辦法只得把他弄到公司去，警衛一看到喝得不省人事的行銷課課長，便慌張地趕緊放我們進去大樓，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有一些無聊的風聲傳出來，不過反正這人的名譽不關我的事。

將他放在課長小型休息室中的長沙發上，我長吁了氣，活動活動痠痛的胳膊。環視著周圍的空間，打死我也想不到我還會再次來到這個地方，明明不想與這人再有瓜葛的。

我看著他的睡顏，發現他的額上竟透了些許汗珠。

怪了，只是喝那種低酒精含量的酒也會流汗?但想想這人的酒量之差，這似乎也合情合理。找了塊毛巾打溼替他擦了擦面頰，這時我更驚覺他臉上的熱度之高，他的溫度透過對折的毛巾傳至我手上，我不禁又擔心起來，於是把一旁掛著的大衣覆上他身軀。打理完後，我便輕手輕腳帶上門，再次看了眼桌上的立牌，嘆口氣離開了辦公室。

 

回住處的路途中，我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連串倒楣事。

平時的我可是對任何有損我利益或沒有實質獲利的事物敬而遠之，怎麼今天卻碰上了這種麻煩事。

 

接觸他不到一天，我也能感受到他或許是太孤單了。

年紀輕輕就在事業上有一番成就，尚且還當上了小主管，職位雖不是最大，但公司內也是有大半員工聽從於他。

他的才華能力備受賞識，再加上那糟糕的個性，想必有許多人對他是既忌妒又厭惡，可是無奈現實職等差距，再有怨言還是得服從上司。

如果我在他手下幹活的話，肯定做完一天就辭職──不，說不定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呼吸一樣的空氣五分種我就受不了了。

「真替他的部屬們感到可憐啊~~」我很不人道的幸災樂禍地想著。

 

但我太輕忽他存在的威脅了。

隔天，剛推開咖啡店門，就看到那‧位‧先‧生坐在昨天的位置，手拿著咖啡杯啜飲。我對上他的視線，眼角抽搐尷尬地笑了下，以堪比昨天更快的速度再次逃進休息室。

為什麼他又來了啊啊啊!難不成他以後每天都要來這裡監視嗎?!

工作時，以前對我的態度總是溫文儒雅的小姐姐像是變了個人，突然變得十分積極，總是有意無意問起關於他的事，像是他的年紀啦、他是科技新貴嗎、你怎麼會認識和你格調那麼不搭的人等等這些讓人不想回應的問題。

面對這種由氣質轉變為三八的現象，我不禁感嘆世間情為何物。

 

這些你不會自己去問嗎?

我和他又不熟!

雖然他是我哥!

 

都怪他昨天的行為，弄得一副我們是關係十分親密的人一樣。

不過讓我意外的是，今天他從頭到尾都安分地待在角落沒來打擾我工作，只是每當我要清理他附近的桌面時，都能感受到他的視線跟隨著我，而我也一再無視，假裝我是由於很專心地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沒注意到他。

但是，他就這麼定格在那個位置，那杯小杯的咖啡他喝了至少有三小時，等到下班時間，我正打算和同事們道別閃人時，他突然站起身來，如同施展了瞬間移動一般出現在我身旁，並一把抓住我。

「你怎麼又來這裡?你不是有很多工作等著你這大忙人嗎?」我抬起被抓住的手試圖甩開他，沒好氣地問道。

「沒心情工作所以來你這。」真是簡潔有力。

「你當我是心理諮商師?來找我有什麼用，而且你不也只是像死屍一直坐在那裡動也不動。」還直盯著我，怪恐怖的。

「我來確認你都什麼時候的班。」他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，有些飄忽不定。

聽到這話，我打了個寒顫，腦中警鈴大作。

 

我這是被盯上了??我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以至於被這個麻煩人纏上?看來我累積的人品還不夠。

「……」不想回應他，我從包裡掏出手機，擺出明顯的無視態度，祈禱他識趣點快些回他公司去。

靜默了幾秒，我以為他終於如我所願離開了，沒想到我一個閃神，他便迅速將我的手機奪去飛快地按著按鍵。

「喂!你做什麼!快‧還‧給‧我!」無奈人矮手短，他另一隻手抵著我腦袋，我只能狗急跳牆伸手胡亂地在空中揮舞，在旁人看來我手舞足蹈的模樣簡直像個蠢蛋。

接著他一鬆手，推力的消失讓我直接栽進他胸前。

「唔……!」觸碰到他身體的一秒後，我臉一熱趕緊退開，「對、對不起…」不對我為嘛要道歉?!腦子錯亂了吧我!

「喏，還你。」他把手機丟過來，我手忙腳亂地接住。

「你別亂丟別人的手機啊!雖然它只是便宜貨，但也是用我辛苦掙來的錢買的!」我怒氣沖沖，趕緊查看他究竟動了什麼手腳。

「那種他牌手機壞了也罷，我可以再買支新的給你。」他一副不在意的口吻，「我剛剛用你的手機撥了我的電話，這樣以後就好聯絡了。」

 

誰要聯絡你呀!這人的品行簡直是差到不可思議的境界。

我瞪了他一眼，扭頭就走，但又被他先一步抓住。

「我開車送你回去。你住哪裡?」

「我自己有腳，不需要你送。」我繼續瞪他。

這次我沒試圖甩開他，因為我明白那只是白費力氣。因此，一段無言的對峙開始，老實說我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他的臉，但我依然賭氣地瞪著他，時間之久感覺眼睛都要瞪得凸出來了，當我想著這樣是不是太幼稚時，他突然噗地一聲笑出來。

「…你笑什麼?」在惱怒、驚訝、疑惑多種情緒混雜時，我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。這似乎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，那是流露著某種情感的笑。本以為這應是歸屬於嘲笑那一種類的，但直覺對我說不是。我說不上那是什麼樣的笑容，因為它像是融合了多種平時壓抑的情緒。

他搖搖頭然後放開手，「沒什麼。」

「那我先走了。」他的大手覆上我頭頂，我還來不及多做反應，他便縮回手轉身離去。那是甚至連餘下溫度都稍嫌時間不足的瞬間。

留下我愣在原地，任憑夜風拍上我身子，看著他的衣角消失在視線中。